病友故事 |“不敢提抑郁症，但是我愿意纹在身上”

小菇凉慢慢长大了

小宁是个85后女个体户。
大二开始离开父母的资助，自己打工、创业，
开了梦想中的画室，成功证明了自己的能力。

2019年4月，她确诊中度抑郁症，到10月确诊为重度。

一直以工作为重心、性格坚强的她，此时抛开工作，长期拒绝出门，自闭在家，以泪洗面。
一个月后，去精神病医院挂号看病，吃药，配合医生的治疗，慢慢调整自己的状态。
她说，就算暂时无法将抑郁赶跑，也能做到心平气和与之共处。


| 狗妈かに（kani）和女儿丫丫

1.外向的开朗，内向的自闭。
我是个官二代，从小家里管教得严格。高分的学习成绩和上层社会的礼节教育是必不可少的，我在人前必须懂事，而个人的才艺方面也必须成为父母的骄傲。我在这种思维灌输下长大，养成了自己情绪内敛、自我消化的习惯。
我个子高，从小喜欢和男孩子玩。时间长了，自己的性子也有些像男孩子，不懂得拐弯抹角，也不擅长撒娇，遇到事情喜欢自己解决，事事都想做到完美。
大学在沈阳鲁美环艺专业，从大二开始就跟着学长去家装店里实习。每天在工地里和施工队一起吃住，从那时候起，我正式多了个“小爷们”的称号。
性格大大咧咧的，看上去开朗外向，像个自来熟，但也仅限于表面的社交。若是有人试图和我更深地相处下去，会发现想要真正接近、了解我很难。


| 喜欢看着自己的手发呆

小时候妈妈说我内向，觉得我孤僻，内心很是自闭。但是这样的我无需对外表露，也一直被我隐藏得很好。
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能够做好自己的工作，得到更多学习锻炼的机会，为自己将来的事业积累经验，另一方面也是想要得到大家的认可。因此我非常努力沉迷工作，一直到离开沈阳回到家乡后，我的生活习惯几乎都是一天一顿泡面。
这并不是出于省吃俭用，而是平时对吃的并没有什么要求，也不容易饿。除了泡面之外最爱吃的就是面包，因为面包没有冷热之分，吃起来方便省事。


| 屯着在工作间隙吃的面包

因为长期饮食不规律，睡眠时间短，曾患胆结石住院，后续两年半时间都保持着一周三次去医院挂止疼药水的频率，直到胆结石自己消失。
也曾因运营画室胃出血和溃病，我坚持着想做完工作再去医院，结果疼到失去知觉倒下，再被同事送医。
平时工作上压力很大，最初也有创业失败债务缠身无人诉说的时候，但桩桩件件，我都自己挺了过来。我以为我可以就这样一直靠着自己独立生活下去，直到我遇见了阿岩。


| “同样的酒在不同的城市味道居然不一样”

2.一旦被伤害过，要如何才能走得出来？
那是2013年初的某日，我要包车一天，而阿岩是黑车司机。我们在互相认识之后，他开始频繁联系我。
在我们互相熟悉之后，他主动和我说起他自己的经历，说他曾经坐过八年的牢，现在重回社会，有很多不适应。
我觉得很奇怪，也很好奇，一般人不会轻易说出自己曾经坐牢的事，而我向来是个有事情藏在心里独自消化的人，突然被人以这样的姿态诉说他过往不好的遭遇，心里对他产生了同情，也感觉自己是被信任了。他说有我作为他精神的依托，他很安心。


| “好多不一样的酒，我都没见过”

后来交集越来越多，他开始认真追求我。我觉得他认真做事的样子很不一样，他应该不是十恶不赦的罪人，这也加深了我对他的同情。渐渐的，感情就产生了变化。
不久，我们确认了关系，住到了一起。
在原本的自己的生命轨迹里，进食只是为了活着而已，一周能主动吃上一个苹果都算不易。但在和他相处之后，我为了他愿意多走过一个天桥，从另一侧的水果摊贩里买上一袋的水果回来给他吃，早上如果是我先出门，我也会为他准备好早点，不会做饭我只能提供可买的，但是他总是抱怨家里只有面包之类的简易食品。


| 在生日的时候捡到的黑豆

他会从火车站开车回来送我上班，期间也跟我提过几次结婚。我一直认为如果相爱，结婚不急于一时，拒绝过几次，也没有说明自己拒绝的原因，后来他便再也不提。
在我心里是想与他结婚的，我永远记得奶奶出殡的时候，他用自己的车为奶奶披麻戴孝。他不善言语，总是做得比说得多，我相信他的品格，觉得这就是可以托付终身的人。


| 画室余晖

尽管生活中偶尔有摩擦和争吵，但更多的是平凡又触手可及的幸福。我们自己有在家里养了猫猫狗狗，相处都很温馨融洽。我很单纯地以为他也很享受这样的生活，但在2019年的二月，我发现一切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的自欺欺人罢了。
那天晚上他睡着了，手机放在一旁，一如既往最大音量播放着相声。我不喜吵闹，再加上希望他能好好睡觉，就随手拿了手机想把相声关掉，却在退出后台的界面里发现他的微信置顶的聊天对象居然不是我。他每天回家前都会和我微信，那么是什么时候的聊天记录把我挤下去的？


| 北京胡同巷口

我翻了一下聊天记录，他们喊对方“老公”、“老婆”……他们会把自己吃饭的照片发给对方，还有时不时的甜蜜红包，他们的聊天内容这么热烈……我往上翻了翻，他们每天都在这样聊天，带着如此亲昵的称呼。
我一直以为，我们双方都是有原则知界限的人，异性朋友可以有，但是也会保持好距离，绝对不会出轨。却没想到他已经开始和别的人分享自己的生活和爱了。
平时工作上遇到事情的我的沉着稳重突然荡然无存。想哭又哭不出来，觉得可笑，却也笑不出来。我不知道该去质问他还是应该直接分手，也想不明白这是为了什么。
我想了一会儿，把手机放回他床头了。在他胸口拍他，“xx是谁？”他迷迷糊糊没睁眼，但是很快就反应了过来，“你都知道了？”烦躁的语气充斥着我的大脑，我一时缓不了神。


| 小宁的第一个除夕（2020）

其实很多事情回想起来是有端倪的。比如他几乎每天出门前仔细捯饬；比如好几次他说他开出租车，可是大车不在，出租车反倒停在那；比如微信里几乎都是我发给他的消息，嘱咐他的，分享给他的情绪波动，玩笑之类的，却没有他的回复，就好像每天都是我在自言自语……只是我一直都太傻了。太过于自信这六年的感情基础了，才会在一夜间惊觉真相。
六年的感情，短短一个晚上就毁掉了所有。一年多过去了，现在想起仍然觉得恍惚，至今，偶尔还会觉得不真实，会在心里反问自己，这一切是梦吗？


| “好久没抽烟了。”

3.我们分手了。
很快他就从我们的家里搬了出去。
而我，作为一个工作狂，突然就被病魔击倒了。
原本的我，不论身体如何，都是一定要去上班的，但那时候，我长期旷工，每天把自己关在家里以泪洗面。
我想起九年之前母亲癌症去世的时候我也只掉了4滴眼泪，更是从不因为自己的病痛流过泪的，可在情绪发作之后，我蓄了30年的泪水从此开闸泄洪。


| 被窝里，指甲断了

分手后我整夜睡不着觉，本就没什么胃口，后来更是几乎不吃饭了。
每当内心痛苦的时候我都会选择自残。我喜欢看血流出来的样子，能暂时转移我疼痛的来源。如今，我手臂和腿上都没剩一点好皮肉，全都是触目惊心的伤疤。
在这个三月中旬，我每天晚上都发低烧，持续一周后，我不得不去医院。几乎看过所有科室，最后还是没查出原因。浑浑噩噩吊瓶了一个月。


| 腿上满是自残后的伤疤

后来在医院复诊的时候和医生聊天，聊到睡眠问题，我说自己只能睡一会儿就醒了。医生就建议我去睡眠障碍科看看。属于精神卫生的，负责检测心理这方面的疾病。
我本能地想到自己竟然要去精神病院看医生了，没办法，只能硬着头皮去，揣着巨大的忐忑心理，害怕自己被确诊精神病被关起来。
精神卫生院给人的感觉和普通的综合性医院是完全不一样的，相当冷清，没有人味儿，也没有人气。大楼里的光线是很阴暗的，不像综合楼能到处看见等待的人影。这里就像一座死楼，安静得诡异。我联想起电影里恐怖的场景，有些害怕，去挂号的时候也是小心翼翼地挂号，不敢多说话，不敢发出什么声音。


| 手臂上的纹身是阿比努斯

但等挂号了以后，走到楼上，少了树荫的阻挡，光线顿时亮了起来，我安心了不少。到了医生那里，医生简单询问了我的状况以后，给我做了一份测试，做完后结果是中度抑郁。
医生和我聊完，说我的抑郁至少陪着我五年以上了。我的工作压力，生活压力，很多事情自己扛着，没有得到很好的宣泄。积郁成疾，抑郁的症状就在分手这件事情上一下子爆发出来了。


| 哭泣的小宁

医生让我平时放慢一些工作节奏，不要把工作强度弄得太大，并给我开了药。但最开始我并没有怎么配合治疗。我持续把自己关在家里两个月时间，期间，医生经常在微信上和我保持联系，询问我的状况以及做心理疏导，后来慢慢劝动了我。我就这样开始吃起了抗抑郁的药物。
我在后续的时间里，慢慢和医生了解到了自己部分得病的原因。
我将这些病因全部记到手机备忘录里，试着去改变一些不利于我情绪的坏习惯。尽管这个过程挺艰难，但是我也在积极尝试改变。我开始和陌生人交流一些无伤大雅的心事，通过这样的方式排解部分自己的负面情绪。


| 烤肉 在北京

4.我以为的转机，其实也是变数。
事情开始出现变化是在分手半年之后。我和一个加了联系方式多年的朋友聊了起来，慢慢地发展成固定聊天的朋友，和他交换自己的故事，还有感情经历，甚至说了自己的病况。
我了解到他叫小于，比我小六岁，也是一个很努力的创业者。我看着他就像看着当初磕磕绊绊创业的自己，所以我在他生活出现困难的时候，我接济他到我家来住。我负责提供他的住所和三餐，他则需要在下班后帮我打理好我的宠物们。


| 小宁的猫咪-宝宝

我们的店面离得很近，那段时间晚上我会到他店里等他一起回家、吃饭。
我只是希望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陪着我，自从小于来到我身边后，我睡眠质量和睡眠时长都提升了很多。在这个孤独的城市里，两个人就这样不带暧昧感情地互相陪伴着。
同时我没告诉他的是，我给自己买了保险，试图给自己未来若是出了什么意外铺路。我也早就准备好了遗嘱，如果哪一天我比爸爸先走了，我希望小于可以替我活着，顺带给我爸爸留一点念想。
我在他的身上默默寄予了很大的期望，但他本人对此毫不知情。


| “我不敢说我有重度抑郁症，但是我愿意纹在身上。”

在二月，由于疫情的原因，他创业遇到极大的阻碍，每个月都在亏钱，他就和我借钱，打欠条给我，按照约定每个月还3000元。我觉得没问题，就借给他了。前两个月他按时还了，后来再也没下文。
到五月份我问他，钱呢，结果他冲我发火了。后来冷静下来他和我道歉，说他是在和自己发火。但谁知道呢，我只说了还不上不急，提前和我说我就另有安排，并不是在催他还钱。他便说大概需要到十月份才能开始还我。后续日子还是像之前那样过。
他不知道的是，我在画室长期闭店，没有收入的情况下，给员工发工资都困难。手上仅存的流动资金已经借给了他，我为了不拖欠工资，第一次向家人求助了，同时自己信用卡的征信也出了问题，但我却要两头瞒着，只希望不给小于太大压力，怕他就这样离开我。


| 回家后的小宁

我在最开始与他住一起的时候，就跟他说清楚了我抑郁症的事情，我很怕任何变数轻易把我拖到情绪里去，所以我提前准备好了很多“需要改变计划的时候该如何和我说话”的模板发给了他，将此作为我们之间相处模式的约定。
可他还是在7月的时候突然给我发了一句话说，希望我们回到朋友的位置上去，他搬回原来的住址，不会再来我家里了。
这件事直接触碰了我的底线，我没办法接受如此突然的离别，哪怕提前一些告诉我，让我有个心理准备接受这个变化也好，但他没有，他说不回来就真的不再回来了。
后来到了8月，我在严重失眠一段时间后自己接受了这个事实，想说做朋友的话还是可以继续正常聊天。可他的表现不像是要做朋友，而是疏远我，要跟我划清界限。
在把话说透以后，我了解到他傍上了一个比他大四岁的职场女性，于是我们之间就只剩了债务关系，再也没有朋友的情分在了。


| 八月末的故宫

5.既然抑郁无法化解，那就与它和平共处吧。
在小于离开后的一段时间里，我再次陷入了抑郁的情绪，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总是发生这样的事情。这两段经历给我最大的伤害就是再也难以相信人心，甚至包括友情和爱情。
现在我仍定期去找我的心理医生做治疗，有时候就在那里玩玩具。一个星期去两次，一次去半天。长期坚持下来的治疗算是有些成效，只是我偶尔还会陷入情绪的低谷，想起自己那些经历，想要自残，也想报复他们。


| 开业后在画室

好在最近，疫情基本平复了，我的画室也重新开工。每天需要忙碌的事情很多，我可以重新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去。自己在有收入的情况下，生活再如何也不会差到哪去。
平日里我经常问自己周围的朋友，想知道他们对我的评价和看法，他们总是给我很积极的意见和评价，除了我依旧不懂照顾好自己的生活这一点，总是挨骂。但我知道他们都是关心我的，所以这时候就算被嫌弃，也能感到开心。


| 在大连，劳动公园的写生

只是对于伴侣，已经暂时无了想法。不婚主义也没什么不好，起码我能保证不再受到来自感情的伤害。
作为事业型女性，我还是更喜欢赚钱，赚钱使我快乐。这能让我感觉自己是有能力的人，并非废人一个。生活中再多跌宕起伏，能够保证自己的生活质量就可以。
如今，我的抑郁还没好，仍然等着痊愈的日子，我却也不再拒绝它，习惯了和它相处。
它每次出现的时候，我都会很安静地邀请它坐下来喝杯茶。等它要走了，我甚至会和它说，别迷路，下次记得回来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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采访/整理：Aisley
图片：来自小宁和她的朋友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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